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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看辽宁人艺《父亲》 ,解读李宝群“工人三部曲”的独特价值
2018年06月26日 14:31

  

  话剧《父亲》剧照

  今年的“第四届中国原创话剧邀请展”上,一个大大的高潮,出现在6月8日至10日,辽宁人艺话剧《父亲》在国家话剧院剧场的三场演出,场场爆棚,一票难求。除了北京话剧界,还有许多同行从全国各地赶来看剧。业内人士的自媒体,各种角度,不吝盛赞。最多用的词是“经典”二字。剧中的父亲、三度“梅花奖”获得者、年近七十的宋国锋,以其精湛的表演,被专家称作“心理外化”的教科书,征服性地点燃整个剧场。三场演出结束时,掌声经久不息、人群久久不散。

  这是辽宁人艺演了十九年、超过五百场的保留剧目,获入选“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”十大精品剧目,曾获得“五个一工程”奖、中国艺术节大奖、中国戏剧节金奖、文华大奖等诸多奖项。十九年过去了,从剧作到导演、表演以及全部舞台呈现,经住了时间考验,历久弥新、更加动人。

  10日晚,重温了这部曾在不同年份观摩过两次的《父亲》后,我在朋友圈发了这样文字:

  抱着“告别”的心:与宋国锋老师主演的这一版本;与注定将成为背影的产业工人;与破败了的、荒芜了的、被推倒新建成别的什么、曾经那样阳光灿烂、充满生机的工人村。中国工人,共和国长子……曾是那么先进、那么骄傲、那么了不起的称谓和被成千上万人欣然自诩的身份,变成了不无悲情的背影,远去了。历史规律中,有新生、就有衰败。任何一个人,在时间的长河里都很微小。更何况平常百姓。但,每一个生命个体所经历的一切,却都是具体、真切、无法被忽略的……

  我曾经生长在《父亲》这样的环境里,我熟悉“父亲”这样的人,我深信着他所深信的一切。拥有过一样的阶级自豪、自信、优越,更有那份当仁不让、毫无保留的担当……那是一种中国工人阶级独有的、充满阳光味道的家国情怀……

  未来,人们也许要去字典里了解:什么叫“汗滴禾下土”的农民,什么叫“最彻底、最无私”的工人阶级。只是,字典里没有“爱厂如家”这样的词。未来,也许会有好奇的人,会去网上调出一部古老的话剧,或是,找出一幅油画看一看——曾经像钢铁一样顶天立地不弯腰的父亲。曾经像土地一样承载着儿女庄稼的父亲……原来是这样的。

  致敬剧作家李宝群、导演曹其敬、舞美设计王纪厚、灯光设计邢辛。致敬有着钢铁和土地质感的辽宁人艺。

  一部戏剧作品的成功,首先在戏剧文学即文本上。《父亲》是剧作家李宝群二十年前的成名作。之后这20年间,他创作的剧作已有百余部,不间断地被各地剧团搬演。近年来,总政治部话剧团的《兵者国之大事》《从湘江到遵义》,国家话剧院的《长夜》等作品,更是将他推到了国内现实题材创作中产量高、质量好、极具影响力的排头位置。我读过《李宝群剧作集》,四卷百余部作品有关注底层的人文共性,又有各自不同的艺术特色。而且,真的有令我心生羡慕嫉妒的!那就是《父亲》《矸子山上的男人和女人》和《黑石岭的日子》!这三部作品也恰恰被称作是李宝群的“工人三部曲”。

  十多年前在剧场第一次看《父亲》,我倍感亲切过。七八年前在剧场看《矸子山上的男人和女人》,我被震撼过。一年多前在家看《黑石岭的日子》光盘……三部戏突然就自动生成了一个整体。若不是夜已深,很有冲动打电话给李宝群:一句话想说:“恨”你破灭了我的一个人生梦想——亲手完成中国近当代工业史的戏剧表达,现在知道自己无法超越这三部作品,死心了。二句话想说:代表中国产业工人包括八百万煤矿工人,向李宝群、同时也向宋国锋老师和查明哲导演深深致敬——这三部曲,真的是用艺术形象,为一个伟大的人群立了一块丰碑!

  我是在大工厂“部落群”中长大的。从童年到青年。大学毕业后,我又在煤矿文工团工作了二十多年,无数次走进矿山……可以说,李宝群“工人三部曲”中的一切,都是我极其熟悉又极其有感情的。因为熟悉那片生活,我会容不得一点细节上的失真;因为爱这个人群、无数次想过如何表现他们,我会不容易被一般性表达所感动……然而,这三部戏、戏里的“父亲”、“秦大咧咧”和“黑子”,真实生动到我仿佛认识他们中的每一个。他们艰难的处境、内心的迷茫、痛苦和挣扎,包括他们的世界观、价值观,他们的行为方式、语言逻辑……我都能在生活中找出无数个“原型”。

  舞台上的“父亲”“秦大咧咧”“黑子”们,是构成曾被称作“领导阶级”队伍中的每一个!虽然李宝群笔下的他们,都处于“穷途末路”,但他们身上的某种共性,却在这穷途末路的“情境”中,闪耀出夺目的光。

  随着“资源枯竭”“国企改制”,某一种体制走到尽头的同时,这个体制里的每一个活生生的个体生命,也突然被抛到了突如其来的绝境。当时的专有名词“阵痛”,实实落在了每一个人物身上。不同人物不同的承受状态,构成了这个人群面对“濒危”绝境时的整体状态——平凡中的纯净、无私。困境中的坚韧、彻底。而这一切,完全是通过戏剧人物的成功塑造完成的!从形似到传神、从神似到具有穿透力,穿透出了——辽阔感。

  《父亲》(导演曹其敬)一家,不过是一群普通工人和工人家属,所有家长里短、柴米油盐、儿女情长的纠葛里透出的,始终都是对于尊严的不同坚守。多年后再读剧本,除了初读时的亲切、温暖、感伤、动情之外,我居然读出了华丽——像《樱桃园》一样忧伤高贵的华丽。这份华丽属于人物本质,属于戏剧文学。立足平民立场的李宝群,带着我们,完成了对那样一群人从平视到仰望的审美过程。

  《矸子山上的男人和女人》(导演查明哲)一开场,便令我这曾无数次仰望矸子山的人目瞪口呆:这是舞台!这是矿山!秦大咧咧一出场,大咋呼一出声——太形神兼备了!秦大咧咧的形象注定是会留在中国戏剧人物画廊上、留在新中国工业史上的。面对无辜的“灭顶”处境,一个如此地位低微的普通工人,表现出的筋骨、温度,让我们认识了“共和国长子”的风范。我熟悉工人们,他们像大工业生产流程中的螺丝钉一样,有序、有素;他们像熔炉一样炽热,具有超强的化解能力;他们像熔炉中锻炼出的钢铁一样有质量,可以被废弃,但永不会生出腐败气息。看《矸子山上的男人和女人》,有点像是在读《老人与海》,那份独独属于中国工人的“硬汉”神韵,会令人在泪流满面中露出微笑。

  《黑石岭的日子》(导演查明哲)选择的是矿山六十年中的六个瞬间。第一场“大地深处”,精准地表现出“四块石头夹块肉”的独特、恶劣的煤矿生产环境;更精准地表现出煤矿工人始终信守的“行规”——只有生死与共的,没有见死不救的。六场戏展示了四位患难工友六十年中的六次艰难选择,以黑子的一生无私,成全了四个人“生死相依”的誓言。人物立起来了,时代也被记录在了人物形象上。

  如今,这个人群正在迅速消失。曾在工业老城上演了几十年的画面——迎着朝阳,奔向钢厂、电厂、纺织厂、机床厂、车辆厂、冶炼厂、桥梁厂、矿务局的夹着饭盒的自行车流已经消失了。但是,这三部戏却艺术地记录下那远去的,或说永逝的人群的背影,让未来的人看见他们,认识他们,认识如此平凡的面孔,如此伟大的气魄和情怀。

  关于“工人三部曲”,无论剧作本身还是舞台呈现的高评,“前人之述备矣”。我只想说:外部形象的浑然天成,精神气质的深刻传神,李宝群为一个即将消失的伟大人群——中国产业工人,留下了一组不朽的舞台艺术形象。

  戏剧美学家丁涛说:艺术家应该为民族树立生命的丰碑、生命的历程和生命的样态。

  李宝群的“工人三部曲”,树起了中国话剧“工业题材”的高峰,至今无人超越,未来也很难有人超越。

来源:中国艺术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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